【茄蕾】如是我闻
#茄蕾，欢天喜地新一期相关，有一句话幻花。
#如是我闻。
00
他抬头看，群星早已隐入云幕，余一盏两头尖尖的苍白月亮，一地凝结如霜的清光。他前方分明有路，身后亦有车架，普天之下，皆是坦途。
可他已经累极了。
这处山头极高，远远看去，他独自站在峰尖最靠近的地方，仿佛就要伸手摘下月亮了。
可他已经累极了，只一刹那，瘦削的背影就被夜风轻轻卷去。独留形似利剑的山峰高耸凌云，直指暗色茫茫的天穹，或许千载万载仍将如此屹立。
01
lex猛然睁开眼睛。
他向来睡眠质量上佳，不常做梦，就算偶尔做一些，醒来的同时也必定烟消云散，那些分明在脑海中闪动过的光与影就如昨夜星辰，天一亮就消失得了无痕迹。
从前他觉得这是件好事，他不喜欢血腥恐怖的东西，偶尔看到倒是无妨，但停留在脑子里就总觉得有点脏，又难以清洗。
然而今天他已经醒来了三十秒，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裹在被窝里，试图回忆起哪怕一星半点片段。某种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可是一无所获。
十五分钟后，lex在自家母亲亲切的呼唤中起床下楼。
“蕾克斯班纳你起不起！不起我现在就把你连人带被子下锅！”
哦，忘了介绍，lexburner今年十九，即将入学离家不怎么远的b大，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顶着母亲充满爱的“蕾克斯班纳你要迟到了迟到了就给老娘住校去别回家了你一个大男人洗个脸要几百年啊”的催促中，迅速地洗脸刷牙换衣服，叼着面包冲出门的lex边跑还在边回想。
他就像陷入过一片沼泽，虽然醒了，被吞噬的感觉还是紧紧地缠缚着他。如果找不到这团乱绪的线头，他就始终无法摆脱那种微妙的知觉。
他从小到大吃过苦也栽过跟头，但生活的磨砺不算什么，栽了可以再爬起来，他的胸腔里究竟是从何而来一股强烈的…悲伤？
直到搭上地铁后被人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那个，你好？”
他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朝声源投去回应的目光，随即怔了怔。
男孩子面容清秀，眼眸澄澈，棕红色短发乖巧服帖，此刻专注地看向他，让他也被那股清爽的气质所感染，暂时地从泥沼中脱身。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lex仔细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眼前的人。他又暗自觉得多此一举了，要真认识这样的人，哪怕是他那感人的记性，也绝对不会忘记的。
“请问你是lex吗…？”
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lex注意到他的眼睫毛长而密，如黑鸦的羽翼。
“抱歉，如果认错了的话也请见谅。”
“没有，是我。但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lex盯着他一颤一颤的睫羽，心想这哪能怪你，你长这么好看，和我说话是我的荣幸好吧，毕竟我老钙人了。
结果男孩子又抬起眼来，他个头比lex小上一点，年龄大概也差不多。lex和他干净的目光对接时，甚至对自己盯着人家胡思乱想油然而生一丝愧疚。
“我是老番茄！”
男孩子雀跃的语气落在lex耳里，多少带点晴天霹雳。
他打了两年游戏约了一年考同一所学校的网恋…呸，网友，怎么看起来就这么大点？？？
这他下得了手吗？？必定不可能啊？？大半夜良心都要痛的啊！！！
“呃…你是怎么猜出我的？”
lex迅速收拾好复杂的心情，摆出没见过面也没互相发过照片的网友应有的姿态，三分困惑三分迷茫三分不解地问道。
“我刚才也没吭声，也不能是听出来的吧？”
老番茄点了点头，答曰：“就是凭直觉，觉得应该是你。”
lex和他认真的表情对峙了三秒，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行吧，那么请多指教哈。”
然而老番茄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约莫比他小个一两岁的男孩子认真地追问道：“我完成约定了，那我们之前…”
“…之前说好的做一辈子好兄弟我一定说到做到！”
lexburner，性别男，爱好男，此时此刻如果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回到三年前主动拔掉自己的网线，让那个正在下载的游戏game over，获得全剧终。
然而他没有这样的机会，男孩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的第一秒，他就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给自己挖坑道：“…茄帝，咱们有啥话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成吗？”
02
lex猛然睁开眼睛。
他最近常常做梦，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眼下他需要充足的休息。
天色擦青，如同群鸦张开翅膀，将要背上一夜的沉色回归地底。云层隐约透出一些光，太阳或许马上就要出来了，只要他再等等。
他扯了扯身上破烂的布衣，忍耐着始终无法习惯的熏天臭气站起来，舀了半碗破屋门边旧缸里接来的雨水，将就算洗了把脸。
他蓬头垢面、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一阵才走出贫民窟的范畴，到人来人往的街头寻了一个角落摆好破碗，有气无力地喊道：“各位大爷，行行好吧，三天没吃饭了…”
战乱年代人人自危，他这样的乞儿一天能饿死百来个，有人厌恶地一皱眉随即加快脚步，更多的是熟视无睹漠然经过，仿佛他与路边泼血的绿皮邮筒，或是地上写满大字被践踏得看不出原样的横条一样，只是这个动荡年代应有的街景之一。
他喊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就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翘着二郎腿琢磨些事，直到眼前叮得一声，他才抬起头摆出熟练的感恩戴德的笑容：“多谢多谢这位……”
眼前站着的人或许不应该被称之为“大爷”，或者是，不应该与所有人同样被称为大爷。
年轻人一身规整的黑色唐装，头戴一顶黑色费多拉帽，垂眸望着他。那目光中不含任何情绪，也不带任何打量，仅仅是停留了一瞬，就转而离去。
“…这位少爷。”
lex在他身后把未竞的谢语补完，随后才低头去看那只碗，果然是少爷作风，面额还挺大。
一上午就只收到这一个子，下午的时候lex半睡半醒地被叮起来，确是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公主裙，活像个小洋娃娃，对他道：“乞丐哥哥，张姨让我给你献爱心。太阳很大，你记得买水喝。”
他笑眯眯地回答说：“好，乞丐哥哥记住了。”
“嗯，乞丐哥哥再见～”
小女孩儿冲他挥挥手，他也冲她挥挥手，笑意未散，低头去看碗里的小爱心。
也就是这一瞬，灰色的街道被一声枪响点燃，四散的惊呼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lex快速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却听到了一声小女孩儿的尖叫：“张姨——！！！”
他循声看去，妇人倒在地上，小女孩儿蹲在她身边试图把她拉动：“张姨起来，起来呀——云云拉不动你——”
不应当横生枝节，否则将乱大计。
他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回过身，以一个瘸子绝不应有的敏捷身手跳到小女孩儿旁边，一把抱住小女孩儿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避过流弹。
小女孩儿惊魂未定地被他抱着走了好一阵，才小声道：“乞丐哥哥，张姨她……是不是不要云云了？”
“不是。”
lex道，“她为了保护云云，先去另一个世界了。”
“那云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张姨了？”
“不会的，云云。”lex边一瘸一拐地走边道，“我们会和所有人重逢，在最后的最后。”
小女孩儿也不知听没听懂，也许是惊吓过度，勉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后，就在lex怀里睡着了。
lex找到小女孩儿所说的张府门口时，拎着小女孩儿的后颈对门房恶声恶气道：“是你们张家的大小姐吧？我给捡回来了，不给我十个大洋我可不还。”
“十个？”
门从里头开了，出来个清瘦的年轻人，一手拿着费多拉帽，缓缓走向他，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给你二十个，你和我进来。”
03
lex认真地计算着他和门之间的距离。
两个小时前，他在地铁上和网友喜相逢又相认，一块儿去学校办好了大体手续，开完了班级会议，还顺便竞选了一个班长以奠定自己的绩点基础。
这些对lex都很简单，加起来再翻倍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一皱眉。
此时此刻他们正对坐咖啡店，lex自己点了什么已经忘了，老番茄叫了一杯质朴的卡布奇诺后，就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容不得他有丝毫退避。
这他怎么玩，玩不下去兄弟，换个人他跑路也就是了。
但眼前这个人一皱眉，他就会自动自觉地掉头回来，还加意真情切的安抚：“我就是出去接个电话真的不是要跑路，不信你看我诚挚的眼神。”
“嗯…”老番茄并没有和他计较这个，而是继续他更不想接话的正题道，“那我们之前……”
苍天大地王母娘娘，之前我要是知道你真会考过来和我每天面对面，打死我也不说那句话啊！
事情发生在lex念高一的某次假期，因为高二高三都没有假期，所以是高一。
当时的他沉迷追番打游戏，所以完美错过了早恋黄金期（当然了，生活中一定不要早恋）。当他回过神来时周围的好基友要么和妹子们成双成对，要么内部自销成双成对，就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所以打游戏没搭档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
因此，他下了个新游戏，没搭理每天给他塞狗粮的兄弟们，准备独自开辟一片新天地。那个游戏内存很大，下了整整半天，期间还险些被自家母亲拔掉网线。
下载成功后，他迅速建立了一个dps账号，凭借自己犀利的操作荣登pvp榜首。某次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奶号被一群人追杀，就顺手给救了下来。
奶号等级低装备也一般，还是个男的，被追杀是因为开野团roll点太高拿走了团长想要的东西。
lex听完义愤填膺：“都什么玩意儿，玩不起还玩游戏。你放心，我以后见他们一次杀他们一次。”
那头的少年声音还挺好听，道：“不用了，我也确实没做什么突出贡献，你杀他们的话，浪费你的时间不说，他们可能会追着我杀…算了吧，谢谢你。”
念高一的lex并不懂什么叫保护欲，只是这一瞬间觉得心中有地方被戳了一下，让他有些难以理解的酸涩，冲口而出道：“那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把lexburner的徒弟的称号顶在头上，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
“啊……可以吗？”
少年低声道，“我不太会玩的，我记得你是pvp榜第一，收我这样的徒弟不会被人笑吗…？”
lex的心早就软成一滩了，大手一挥道：“管他们做什么，以后我带你玩。”
一带就是两年。
lex高三因为学业问题要卸载游戏了，毕竟人生面前游戏算不得什么。他向来说走就走，也没有打招呼的想法，唯独想起他那个小徒弟时，鼠标又顿了顿，最终还是先关闭了卸载页面，点开了游戏图标。
实际上，小徒弟已经不小了，装备起来了，操作也越来越强，pvp榜第一的位置都接过去了。
然而这徒弟还是只和他玩。他一上线就千里万里传送过来，他挖草药都不退队，还帮他一块儿挖，俩满级高玩号一块儿挖草药，就像在胡闹。
lex完美避开早恋浪潮当然不是因为他无人问津，相反，他收到的情书怎么着也能在桌上累个小敬亭山了。但他一封都没拆过，全塞了垃圾桶。桌上不知名人士送来的早餐一口没吃过，体育课从来不接任何一瓶水，实在有个别拗不过的当面说，他就打哈哈。
“哈哈哈今天的天气不错，你喜欢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是以，对于他徒弟这种种行为，他心里当然也不是没数的。
他一上线，徒弟果然又从地图另一端传送过来了。他道：“番茄，我要高三了，游戏不玩了，你自己好好加油吧。”
那头顿了许久，才出声道：“……我们不是加了qq吗，怎么说得和诀别似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把他即将到来的绝情话语堵了回去，只道：“哈哈哈今天的天气不错，你好好加油，我们有缘再……”
“lex，我们认识两年。”老番茄慢慢地说，“我以为……我自以为，我应该不止是一个网友的。我想太多了，是吗？”
不你没有。
lex心想，你不光不止是一个网友，你还让我发现我性取向不太对头，别人黏着我我避之不及，你黏着我我无能狂喜。
这不能成，咱们都是祖国的花朵，你不能折在我手里。
但他预备好的话说不出口，老番茄能为了公屏一句lex收的什么徒弟没长眼睛吧，换dps号练满级，一路挑穿pvp榜连他也没客气，自然这些若有若无的心思不光是他独角戏。
“你当然不止是一个网友，你是我最好的网友。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那我下……”
“lex.”
“……别这样啊兄弟，这样怎么玩儿。我们都不会见面的，你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你要考哪个大学，我和你考同一个，这样就能见面了。……见面以后是不是就能和你……表白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lex的脸越来越热，他被胸腔里的血液烫得手足无措，只能匆匆道：“就，b大。行吧行吧我们有缘再见！”
他删游戏关电脑一套操作，完事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发现刚才匆忙中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能够吧，不可能吧，一年后说不定他早就把我忘了呢。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lex考完大学，开了学，遇到了老番茄。
就坐在他对面，和语音时一样期期艾艾小心翼翼。
只是隔着屏幕他可以不看不听，面对面他没有办法，只能听着老番茄把话说完：“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还做数吗？”
04
lex认真地计算着他和门之间的距离。
云云已经让下人带去休息了，年轻人让他去洗把脸换身衣服，还特意叮嘱他不用再装了瘸没瘸在张府都得抬头挺胸走路。
张府，他早该想到的，这可真是…
等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下人引着他到了书房，张大少爷正坐在檀木书桌后头看书，白净面皮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让lex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词：风情无限。
张大少爷道：“坐。”
他乖乖坐下。
张大少爷道：“辛苦了，喝杯茶。”
他乖乖端起茶杯。
张大少爷道：“你找的人已经死了，代号lexburner，从现在开始，由我担任你的联络员。”
他平稳道：“我听不懂张大少爷在说什么，我们讨饭的也讲江湖规矩，我不认识张小姐，她给我钱多我才救她的。”他一咧嘴，露出个痞气的笑来。“就是为了你大少爷多给我几个钱。”
年轻人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冲他浅浅地一挑眉，道：“你不相信我，也可以理解。这样吧，你先留下做几天活儿，什么时候相信我了，我们再来谈其他的。”
lex道：“管饱吗？多少工资？”
张少爷道：“放心，做我张府的人，不会让你吃亏。”
lex却道：“那可未必。”
说罢，他一跃便闪身到年轻人身侧，手腕翻转从抽屉里摸出把枪，顶在张少爷一边太阳穴上。
张少爷不为所动，倒像忍俊不禁似的，唇边染上一些笑意，眸光透过镜片，却还是十足凉薄。
这让lex再次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形容词，原以为张家大少爷该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物，没想到，还真是风情无限。
他道：“张家是那边的人，你刚回国，和你爹不是一条心我也可以理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年轻人被黑洞洞的枪口锁定头颅，姿态却仍然安适，十指交扣放在膝头，道：“今日一见，念念不忘，自然是找你回来……耳鬓厮磨，巫山云雨的。”
lex大惊失色：“你竟然好那口？衣不蔽体遍体黑泥的……瘸子？”
这句话成功地让年轻人生理性不适地皱了皱眉，投向他的目光更寒凉了一些：“你们里面都是你这种不讲体面的人？”
lex点头道：“差不多吧，还有扮疯子的，形态更可观，相信张少爷见过了更加难以忘怀。”
年轻人忍无可忍地一个肘击撞掉了lex手里的枪，转手接起直抵向lex的心口，与此同时自己太阳穴也让枪口再次顶住。
一坐一立，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枪声穿破窗户纸，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闪身，贴墙蹲身听外头动静。
年轻人低声道：“花少北在我手里，不想让他死，就先和我出去抓人。”
于是两人出了屋，一左一右包围夹击，就把独身闯龙潭的老马给捉住了。
lex一时有些无语，花少北失去消息已经半个月了，老马多半是跑来营救花少北的，得亏他还没和猩猩接上头，否则他们这支小队算全军覆没在张府了。
张少爷问：“认识吗？”
不等lex开口，又平淡道：“不认识就杀了。”
此时的张少爷站在五花大绑的老马跟前，他出去抓人没带帽子，整齐的衣装稍微凌乱，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杀意不加收敛，目光冷若刀锋。
lex却觉得这样的他比刚才坐在桌后侃侃而谈的张少爷要顺眼好些，人若不动身，无弱点，就只得等时间将他磨灭。
所幸张少爷并非铁板一块。
至少脾气还挺大的。
lex道：“认识，花少北他男人，你懂吧。”
张少爷弯了弯嘴角，才道：“敢情是我棒打鸳鸯了，多有得罪。那么下面我们谈谈，我的确不是你们的人，我也的确想加入你们。花少北是我捞出来的，作为我的诚意，够用了吧？”
“当然，你完全可以继续怀疑一切都是我做的戏，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来日方长。”
05
lex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生在民国时代，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后来被战火摧毁了。他跌跌撞撞地长大，开始做间谍，为了血海深仇，为了五万万人民头顶的天空能放晴。
为了这一切，他演过报童，扮过乞丐，打过洋工，杀过人。
可他始终没有沉底，似乎始终有一个人拉着他，那个人的模样模糊不清，笑起来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是任他再怎样努力，也甚至无法分辨出那人穿着怎样一身衣服，更别提面容。
老番茄注视他的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梦，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这个梦的结局，那个人无影无踪，他淹没在如同潮水般的情绪中，找不到出口。
其实有千万个理由，但时光易逝，人难回头。
他于是鼓足了有生以来所有的勇气，慢慢地说：“……我也不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
不等老番茄开口，接着道：“…………所以，你要是敢言而无信，中途跑路，我就去校报投稿，写校草始乱终弃。”
“噗。”
老番茄耳尖红红地笑了，道，“老蕾，我还没表白呢。”
lex正要骂街，就看到老番茄光速结了账，随即拽起他的手往外飞奔，不知跑出去多远，才跑到一个特别适合杀人越货的巷口，一把把他按了进去。
这一刻，一米八的lex忽然产生了一股危机感。
当他被人牢牢按住发现无法挣脱时已经晚了，他倒是没看错，他回完话，老番茄的眼镜确实亮了。
然而他想多的是，那并不是星星的光芒，那是狼崽子看肉。
于是他说：“……我梦到过你。”
老番茄近在咫尺的嘴唇停了一瞬，道：“梦到我什么？”
随即不等他回答，赤裸而炙热地吻住了他。
过了许久，lex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你特么跟我装可怜那么熟练，回头练一身肌肉就是为了搞我？”
“也没有，健身就是…健身。”老番茄低声道，“搞你不用这个。”
“…………你是谁，把我娇羞可爱的小徒弟还我。”
lex想对三年前的自己由衷地说一句：您瞎了吗？
转念一想，他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
“没有娇羞可爱的小徒弟，lex，我七夕都给你放烟花了，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你不是说你准备放义结金兰手滑才滑成永结同…”
“我喜欢你。”
“………………”
“lex，我喜欢你。”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所谓口嗨的巨人，实战的矮子，看起来千帆过尽老司机，实则脸皮不足一厘米，正是指lex这样的人。
“那你呢？”
老番茄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我特么……”
lex恶向胆边生，揪着老番茄亲回去，这一回却没被容许轻易跑路，他隐约觉得这小子的学习能力很有些离谱，三分钟前还和他一样门外汉，三分钟后的现在已经学会勾着他的舌头让他无路可退，只能被吻得呼吸不畅，往老番茄身上倒了完事儿。
“你特么，明白？”
“明白了。”
老番茄搂着他的肩膀，认真道，“不过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你得每天多给我确认几次才行。”
“……………………再见。”
lex转身欲走，被老番茄搂了回去。
他倒也不是真不知道这小子天然无害外表下的本质，只是喜欢一个人，就连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一并喜欢了。
06
lex曾经做过一个梦。
他做过许多个梦，却没有哪一个能那么真实，以至于醒来时恍惚了一瞬，才想起自己身在牢狱中。
这是张家的私牢，不是张少爷的，他不确定张少爷能否找得到他。
这并不是由于不信任那年轻人，只是毕竟年轻，玩儿不过自己爹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况张家老爷还是所有两面派里唯一好好活到今天的，真正的本事又岂止面子上那一丁点儿。
稻草堆也不是没睡过，牢饭也不是没吃过，只是以前要么是和队友商定过的，要么是随时准备赴死的，也并不难捱。
眼下不一样，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折断了手里的木筷子。
他对张少爷竟然是有所期待的，期待什么——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耍赢自己爹冲过来救他吗？
“哎哟喂我肚子好疼…”
他动作极快地将两截筷子收进两边袖口，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十分凄厉的哀嚎。“我今天就要疼死在这儿了！”
“你有病啊！把嘴给老子闭上！”
看牢的是个彪形大汉，满脸不耐烦地走过来，伸脚预备踹他。
lex迅速弹起来，穿过木栏的空隙将半支筷子狠狠插进壮汉的心口，又半支顶着太阳穴扎了个穿透，壮汉瞬时没了声音，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他伸出手从壮汉腰上摸到钥匙，开完锁往外跑，和面容黑沉脚步匆匆的张少爷来了个迎面喜相逢。
张少爷见了他，脸上的阴霾总算散去一些，一把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快速地说：“张府你不能呆了，城东的吉祥大街34号是我自己的宅子，没人知道，待会儿有人送你过去。”
“你爹是我卖的。”
lex被他拉着走，听完他的话笑了一声，才道。“他没冤枉我。”
张少爷没有应声，只是拉他的那只手扣得更紧，lex错觉他的掌纹或许会印到自己的手腕上，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因为，这多半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了。
他们这样的人，为了那唯一一个终点，可以不计代价地牺牲一切，也包括自己的名字，身份，或者人生中其他重要的东西。
他在张府待了整整一年，利用所得消息把张老爷从水下拉回岸上，从局外拉到局里，张老爷想他死是应该的。
可张少爷虽说想和他们站一边，也确实做了，真到至亲抉择上，lex不想听到答案。或者他并不想张少爷去做那个选择，因为无论怎么选，都是断骨折筋。
他不想看到这些，张少爷应该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样子，于人世有一些无谓的悲悯，偶尔停留一瞬，随后大步走向自己的光明前路。
至于他自己，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生在太平年代，无忧无虑地长大，还和某个形容肖似张少爷的人一同从青葱岁月，走到了白发苍苍。
那梦很好，可他必须清醒。
张少爷终于开口了。
“他做了错误的事，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国若破，家不在，他想不明白，这没什么，你没有做错，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并不想再面对你，但也不能容忍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死……”
“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lex打断了他的话。
“大少爷也别和我婆婆妈妈的了，你爹要是死了，你肯定得顶上。到时候是死是活还未必，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张府是张老爷的清流好友主持修建，那好友后来死于张老爷的出卖。这座府宅却保留下来，一草一木都疏落有致，并无一丝酸腐气息，有股开阔的气势。
lex走时不曾回头，这一度让他有些后悔。
一语成谶，那当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张少爷。
07
lex独自走过很长一段路。
他打小就不太合群，人情冷淡，他觉得烦。也因此经常被班级孤立，那时他戴着眼镜抱着书本，走哪儿都有几个膀大腰圆的问题学生骂他书呆子。
但他是个聪明人，不多费口舌，只管往老师身边躲。实在没地儿躲就跑，实在跑不赢就举起手机大声拨打110.
所以出格的事也没怎么遇到过，只是苍蝇都喜欢嗡嗡，有时候怪吵的。
他不愿听嘈杂声音，他可以一个人走完所有的路，看完所有的挣扎破壳的雏鸟和凋零飞散的落叶，可他不愿听嘈杂声音，不喜欢四周有人。
老番茄挨着他挤在沙发上，想了想，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道：“lex同学，欢迎收听今天的番茄小故事，请问你想听高一还是高三？”
lex试图解除人肉眼罩，不成功，气鼓鼓地道：“都行！等一下，高二去哪儿了？”
“呃，高二没了。”
老番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跳级了。”
“………你高中跳级？？？？？？？？？”lex差点没用睫毛把老番茄的手掌扎穿，“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犹犹豫豫地问：“你难道是为了…”
“对啊，为了追你嘛。”
老番茄坦坦荡荡，“我怕你进了大学遇到什么学长啊学弟的，所以要赶紧追上你才行。”
“老番茄，你有本事说骚话，有本事把手放下来让我看着你说。”
“不敢动不敢动，”老番茄捂得十分牢固，“蕾皇委屈一下，我很害羞的。”
“你害羞个p！”
lex怒而扒拉起来，最终两人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
“那高一吧。”
打完照旧贴在一块儿，lex拿了部新番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老番茄贴着他肩膀跟着瞄，边道：“高一，就是挺自闭的，然后认识了个师父老活泼了，给我带得也活泼了很多。”
lex拿眼斜他：“你自闭个天线宝宝？”
“嗯…然后我师父治好了我的自闭症，还促进我跳级猛学，是我的人生导师！”
lex又拿眼斜他：“人生导师？”
“男朋友。”
老番茄一本正经地回答。
lex迅速地移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b大是你想考，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然我哪敢确定。”
老番茄伸手捋了捋lex耳边的鬓发，“我师父是个老风筝，风一吹就倒退八百里呢。”
“你烦死了。”
lex偏过头咬了一口瘦长的指节，“对了，我还梦到过你自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消失了？”
“就是突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你。”
“哦，那我应该是没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
lex努力回忆那股身在泥沼中的知觉，试图摸出更详细的场景。“好像挺多人都在找你，都没找到，我也没找到。但没人能肯定你没了。”
“我应该是没了。”
老番茄笑道，“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见你的。”
08
lex独自走过很长一段路。
他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因为他已付出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天衣无缝。
周先生的学堂总是热闹，周先生戴一副平光眼镜，斯斯文文的，讲书也讲得好，附近的人家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先生年过而立还是孤身一人。也有一种说法，说是有人问过，周先生说自己的爱人已经去世了，大家也就不好再追问。
这一日散学后，村头张家的小孙女迟迟没走，有几个题没能写完，周先生耐心地教导她，她写着写着却哭出了声。
“周先生，我哥哥他，他是不是也不要云云了……？”
“嘘，云云，不要哭。”周先生给她手帕擦眼泪，温声道，“哥哥会回来的。”
四年前，张老爷死了，张家少爷一夜之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不过半月，张家宅子就被一场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没人知道张少爷究竟去了哪里，张家另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也不见踪影。曾经在这片地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张家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人们时至今日谈起时，仍然有几分唏嘘。
周先生当时正在这座村子执行长期潜伏任务，没想到被小姑娘认了出来，他花了好几天才教会小姑娘叫他周先生，而不是什么蕾丝哥哥之类的奇怪称呼。
小女孩儿还活着，至少证明张少爷尚有余力，不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自杀的。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某一日，周先生接到上级的消息，要求他离开这座村子，前往下一个任务。他没有同小女孩儿告别，只是叮嘱接手他工作的花少北多照顾些。
临走前他改换行头，才发现手上的腕表忘了摘，那还是从前在张府时张少爷给他的。起因约莫是有一次偷懒起晚了，张少爷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没得到一口茶喝。
他离开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这东西也一并带上了。
但这显然是多此一举，于是他脱下这块表，砸了个粉碎。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腕表的主人，那年轻人俊眼修眉，穿黑色唐装，冲他脱帽致礼时，眼中笑意盈盈，不由得他不陷落。
但这不是时候，他没有资格。他还要背着过去所有牺牲的战友的心愿，向历史的车轮发起冲锋，直至被碾碎为止。
他踏着一地狼藉走出门去。
09
国庆晚会表演节目。
剧本是老番茄挑的，是一个抗战的老故事，光化妆就得仨小时，主要角色各个灰头土脸，除了老番茄本茄。
角色是lex分的，老番茄演剧本中唯一大少爷，全程忙于处理自己父亲混水摸鱼和自己的报国壮志之间的冲突，一点尘泥都没沾上。
吃饭的时候lex和老番茄聊起他们饰演的俩主角，剧本里没有明确写出大少爷究竟是死没死，最后一幕只到他独自走上悬崖。
那时，他的父亲已经身死，下人全部解雇，妹妹送回老家，他不想当两面派，又因为复杂的背景无法投军，只能独自站在山顶上眺望远方。
然后就结束了。
“你说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lex胳膊碰了碰老番茄，“你揣摩一下。”
“父亲的做法虽然不齿，但这样死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毕竟对他很好。树倒猢狲散，如果他要重新支起这棵树，就必须和他父亲成为一样的人，他不想做。所以安排好家人和下人，到山顶上思考一下人生。”
老番茄流畅地说了一串，显然也揣摩过了，“但我觉得不止是这样。”
“什么？”
“他可能是想等待什么，因为二十多年来的世界观一朝一夕崩塌粉碎，也因为父亲去世，前途未卜，整个申城几万双眼睛都掐着他的脖子。”
老番茄缓缓道。
“理想主义必死无疑，他想有个人接他来到现实。
但他多半没等到。”
lex想了想，道：“所以你觉得他死了？”
“不一定吧，只能说张少爷肯定是死了。”老番茄道。“那会儿多少人没有名字地活着，他也许就在其中。”
"那我明白了。"lex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
“演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抬头看，群星早已隐入云幕，余一盏两头尖尖的苍白月亮，一地凝结如霜的清光。他前方分明有路，身后亦有车架，普天之下，皆是坦途。
可他已经累极了。
这处山头极高，远远看去，他独自站在峰尖最靠近的地方，仿佛就要伸手摘下月亮了。
可他已经累极了，或许只一刹那，瘦削的背影就将被夜风轻轻卷去。
就在这时，有人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
形似利剑的山峰高耸凌云，直指暗色茫茫的天穹，或许千载万载仍将如此屹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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